100%

●卷十九

  歲時有祓除不祥之具,而元日尤多,如桃版、韋索、磔雞之類是也。飲屠蘇酒,亦所以祓瘟禳惡,而法必自幼飲何耶?顧况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光”)《歲日口号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號”)》云:“還丹寂寞羞明鏡,手把屠蘇先少年。”白樂天《元日贈劉夢得詩》亦云:“與君同甲子,歲酒合誰先。”元日飲酒,則先卑而後尊,自唐以來已如此矣。《四時月令》云:“進椒酒次第當從小起。”而董勛告晉海西令云:“小者得歲,故先酒賀之;老者失歲,故後與酒。”似亦不為无理。

  

  《荊楚記》云:“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羅而死,人傷之,以舟檝拯焉。故武陵競渡,用五月五日,蓋本諸此。”劉夢得云:“今舉檝相和之音,皆曰‘何在’,蓋所以招屈原也。”詩曰:“沉江五月平堤流,邑人相將浮綵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彩”)舟。靈均何年歌已矣,哀謠振檝從此起。”又有《招屈亭詩》,所謂“曲終人散空愁暮,招屈亭前水東注”是也。今江浙間競渡多用春月,疑非招屈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屈原”)之義。及考沈佺期《三月三日獨坐驩州詩》云:“誰念招魂節,飜為禦魅囚。”王績《三月三日賦》亦云:“新開避忌之席,更作招魂之所。”則以元巳為招屈之時,其必有所據也。予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余”)觀《琴操》云:“介子推五月五日焚林而死,故是日不得發火。”而《異苑》以謂寒食始禁煙。蓋當時五月五日,以周正言之尔,今用夏正,乃三月也。屈原以五月五日死,而佺期、王績以元巳為招魂之節者,亦豈是耶?

  

  自冬至一百有五日至寒食,故世言寒食皆稱一百五。杜子美《一百五日夜對月》云:“無家對寒食,有淚如金波。”姚合《寒食書事詩》:“今朝一百五,出戶雨初晴。”則是詩人例以百五日為寒食也。或者乃謂自冬至至清明凡七氣,至寒食止百三日。殊不知曆家以餘分演之也。司馬彪《續漢書》云:“介子推焚林而死,故寒食不忍舉火,至今有禁煙之說。”盧象所謂“子推言避世,山火遂焚身。四海同寒食,千秋為一人”是也。太原一郡,舊俗禁煙一月。周舉為郡守,以人多死,移書子推,秪禁煙三日。子美《清明詩》云:“朝來新火起。”又云:“家人鑽火用青楓。”皆在寒食三日之後,則知禁煙止於三日也。而翰翃有《寒食即事詩》,乃云:“春城無處不飛花,寒食東風御柳斜。日暮漢宮傳蠟燭,輕煙散入五侯家。”不待清明,而已傳新火何耶?元微之《連昌宮詞》云:“初過寒食一百六,店舍无煙宮樹綠。念奴覓得又連催,時勅宮中許然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燃”)燭。”乃一時之權宜尔。或云:(《歷代詩話》本连上“尔”字作“爾雅云”),龍星,木之位也,春屬東方,心為大火,懼火盛故禁火,是以寒食有龍忌之禁。則所謂禁煙,又未必為子推設也。

  

  上巳日於流水上洗濯,祓除去宿垢,故謂之祓禊。禊者,潔也。王逸少作《蘭亭記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序”)》云:“永和九年,歲在癸丑,會于山陰之蘭亭,修禊事也。”當其群賢畢集,遊目騁懷之際,而感慨係之,乃有“一死生為虛誕,齊彭殤為妄作”之語。議者以此咎羲之之未達也。

  

  先文康公晚歲卜居於寶溪之上,建觀禊堂于水濱。紹興癸丑,與客泛舟,修禊甚樂,距永和癸丑,不知其幾癸丑也。因與客相與推算,自永和九年歲甲子一周為晉義熙九年,又一周為宋元徽元年,自後梁大通元年,隋開皇十三年,唐永徽四年,開元元年,大曆八年,大和七年,景福二年,周顯德二年,本朝祥符六年,熙寧六年,皆歲在癸丑。凡七百八十年矣。乃作詩以紀其事云:“快雨霽亭午,晴曦作春妍。鄰曲饒勝士,共開浮棗筵。中流愜嘯詠,隱浪金壺偏。紅芰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艾”)初出水,捧劍疑來前。緬懷蘭亭會,七百八十年。可憐右軍癡,生死情纏綿。由來彭殤齊,顧或謂不然。吾党殆天放,卜夜就管絃。尺六細腰女,舞袖輕回旋。且畢今日歡,不期來者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日”)傳。”

  

  白樂天居洛陽履道里,與胡景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杲”)、吉旼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皎”)、鄭據、劉真、盧真、張渾、狄兼謨、盧貞燕集,皆高年不事事者,人慕之,繪為《九老圖》。至本朝李昉再入相,以司空致仕,慕樂天之為,得宋琪等八人,年七十餘,將為九老會,未果而卒。自後洛中諸公,圖形普明僧舍。文潞公留守西都,富鄭公納政居里第,與席汝言、王尚恭、趙丙、劉几、馮行己、楚建中、王慎(宋本此字無,曰“御嫌名”,據《歷代詩話》本補)言、王拱辰、張問、張燾、司馬光共十三人,置酒相樂,謂之耆英會,劉几詩所謂“制舉省元推二相,龍頭昔日屬宣猷。人間盛事並遐算,一席幾盈九百籌”是也。後潞公與程伯溫、司馬伯康、席君從(“從”下《歷代詩話》本有“之”字,點校者曰:“‘之’,疑衍。《類編》本作‘等’,按下文正作‘四人’,‘等’字亦衍。”)又作同甲會,潞公詩所謂“四人三百十二歲,況是同生丙午年。招得梁園同賦客,合成商嶺採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采”)芝仙”是也。潞公又與范鎮、張宗益、張周、史炤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招”)為五老會,公詩所謂“四箇老兒三百歲,當時此會已離倫。如今白髮遊河叟,半是清朝解绂人”是也。潞公以勳德享大耋,功成名遂,優游皐壤,日與賢士大夫讌笑,而飲食起居,端類少壯,非天畀全福,疇能若是。司馬溫公在洛,作真率會,杜祁公在睢陽,作五老會,趙閱道在三衢,作三老會,各有詩詠傳焉。

  

  張衡曰:“客賦醉言歸,主稱露未晞。”王式曰:“客歌驪駒,主人歌客(“客”下《歷代詩話》本有“無”字)庸歸。”賓主之情,可謂粲然者。至李太白、陶淵明則不然。各嘗為詩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李嘗以陶語為詩”)曰:“我醉欲眠君且去。”雖曰任真之言,然亦太无主人之情矣。司馬溫公《北園樂飲》云:“浩歌縱飲任天機,莫使歡娛與性違。玉枕醉人從獨臥,金羈倦客聽先歸。”其亦二子之意也。白樂天《招客飲》云:“客告暮將歸,主稱日未斜(《歷代詩話》底本同,點校者據《類編》本改作“仄”)。又命小青娥(《歷代詩話》底本作“小青賦”,點校者據《類編》本改作“小奚輩”),長跪謝貴客。”其視張衡、王式尤為有委曲相者。然《置酒送呂漳州詩》乃曰:“獨醉似无名,借君作題目。”又何與《招客飲》之詩異乎?東坡《醉眠亭詩》云:“醉中對客眠何害,須信陶潛未若賢。”山谷云:“欲眠不遣客,佳處更難忘。”如是則既不失賓主之禮,而又可以適我之情,是賓主之情兩得也。

  

  酒之種類多矣,有以綠為貴者,白樂天所謂“傾如竹葉盈尊綠”是也。有以黃為貴者,老杜所謂“鵞兒黃似酒”是也。有以白為貴者,樂天所謂“玉液黃金卮”是也。有以碧為貴者,老杜所謂“重碧酤新酒”是也。有以紅為貴者,李賀所謂“小槽酒滴真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珍”)珠紅”是也。今(“今”下《歷代詩話》本有“則”字)廣閩所釀酒謂之紅酒,其色殆類煙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胭”)脂。《酉陽雜俎》載,賈[王將]家蒼頭能別水,常乘小艇於黃河中,以瓠瓟接河源水以釀酒,經宿酒如絳,名為崑崙觴,是又紅酒之尤者也。

  

  《酉陽雜俎》載,鄭愨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鄭公愨”)嘗於使君林避暑,取蓮葉以簪刺其心,令與柄通,屈莖如象鼻,傳酒吸之,名為碧筩。蓋取蓮葉芳馨之氣,雜於酒中,為可喜也。故東坡詩云:“碧筩時作象鼻彎,白酒微帶荷心苦”是已。大抵醪醴之妙,藉外而發其中,則格高而味可,如大宛之葡萄,大官之桐馬,皆藉它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他”)物而成者。趙德麟以黃柑釀酒,東坡嘗作《洞庭春色賦》遺之,所謂“命黃頭之千奴,卷震澤而俱還。”坡亦以松明釀酒,所謂“味甘餘而小苦,歎幽姿之獨高”。二酒至今有用其法而為之者。至坡在黃州,自作蜜酒,惠州自作桂酒,皆一試而止,蓋出於一時之戲劇,未必皆中節度尔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耳”)。

  

  蜀中食品,南方不知其名者多矣,而況其味乎?東坡所謂“豆莢圓且小,槐牙細而豐”者,巢菜也。所謂“贈君木魚三百尾,中有鵞黃子魚子”者,椶筍也。是二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此”)物者,蜀川甚貴重。東坡在黃州時,去鄉已十五年,思巢菜而不可得,會巢元脩自蜀來,使歸致其子而種之東坡之下。又作椶筍,蜜煮酢浸,可致千里外,嘗以餉殊長老。則此二物之珍可知矣。蒟醬,蜀醬也,《蜀都賦》所謂“蒟醬流味”是也。苞蘆,蜀鮓也,老杜所謂“香飯兼苞蘆”是也。

  

  晉史稱何劭驕奢簡貴,衣裘服玩,新故巨積,食必盡四方珍異,一日之供,以錢二萬為限。而曾所食不過萬錢,是劭之自奉侈於父也。而劭《贈張華詩》乃云:“周旋我陋圃,西瞻廣武廬。既貴不忘儉,處約能存无。鎮俗在簡約,塞門焉足摹。”是以姬孔為法,以管氏為戒也。審能如是,則史所書又如何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何如”)耶?以史為正,則劭所言誣矣。東坡《擷菜詩》云:“秋來霜露滿東園,蘆菔生兒芥有孫。我與何曾同一飽,不知何苦食雞豚。”苟能如此,則豈肯縱嗜欲於口腹之間哉?

  

  唐御食,紅綾絣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餅”)餤(宋本從“纟”)為上。光化中,放進士裴格、盧延遜等二十八人燕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宴”)於曲江,勅太官賜餅餤,止二十八枚而已。延遜後入蜀,頗為蜀人所易,嘗有詩云:“莫欺零落殘牙齒,曾吃紅綾餅餤來。”其為當世所貴重如此。《酉陽雜俎》載,今(《歷代詩話》本無“今”字)衣冠家有蕭家餫飩,庾家粽子,韓約櫻桃饆饠,又有胡突鱠,麞皮索餅之類,號為名食,不至於甚侈而美有餘,亦紅綾餅餤之類也。

  

  周顒有云:“性命之在彼極切,滋味之於我可賒。”今人以活臠而資口腹者,比比皆是也,是誠何心哉?或曰:“羊豕大身,難於刲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刺”)割,蚶蛤微命,易於烹熬(宋本從“火”)。”如是,則性命之小者尤不幸也。鍾岏嘗告其師何子季曰:“車螯蚶蠣,眉目內関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闕”),唇吻外緘,不悴不榮,曾草木之不若;無馨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聲”)無臭,与瓦礫其何算(《歷代詩話》底本亦作“算”,點校者據《類編》本改作“異”)?故可長充庖廚,永為口寔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實”)。”何其仁於大而忍於細欤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與”)?山谷信佛甚篤,而晚年酷好食蟹,所謂“寒蒲束縛十六輩,已覺酒興生江山。”又云:“雖為天上三辰次,未免人間五鼎烹。”乃果於殺如此,何哉?東坡在海南,為殺雞而作疏,張乖崖之在成都,為刲羊而轉經,是豈愛物之仁,不能勝口腹之欲耶?山谷談无礙禪,蘇、張行有為法,亦各其所見尔。

  

  柳比婦人尚矣,條以比腰,葉以比眉,大垂手、小垂手以比舞態,故自古命侍兒,多喜以柳為名。白樂天侍兒名柳枝,所謂“兩枝楊柳小樓中,嫋娜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嫋嫋”)多年伴醉翁”是也。韓退之侍兒亦名柳枝,所謂“別來楊柳街頭樹,擺撼春風只欲飛”是也。洛中里娘亦名柳枝,李義山欲至其家久矣,以其兄逊山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讓山”)在焉,故不及昵。義山有《柳枝》五首,其間怨句甚多,所謂“畫屏繡步障,物物自成雙。如何湖上望,只是見鴛鴦”之類是也。嗚呼,天倫同氣之重,共聚於子女揉雜之所,已為名教之罪人,而一不得其欲,又作為詩章,顯形怨讟,且自彰其醜,遺臭無窮,所謂滅天理而窮人欲者,無大於此。如李商隱者,又何足道哉!

  

  張子野年八十五猶聘妾,東坡作詩所謂“詩人老去鶯鶯在,公子歸時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來”)燕燕忙”是也。荊公亦有詩云:“篝火尚能書細字,郵筩還肯寄新詩。”其精力如此,宜其未能息心於粉白黛綠之間也。坡復有《贈張刁二老詩》,有“共成一百七十歲”之句,則子野年益高矣。故其未章云:“惟有詩人被磨折,金釵零落不成行。”

  

  老杜《麗人行》專言秦虢宴游之樂,末章有“當軒下馬入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立”)錦茵,慎莫近前丞相嗔”之句,當是謂楊國忠也。韓退之《華山女》末章,亦言“雲窻霧閤事慌惚,重重翠幔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幙”)深金屏。仙梯難攀俗緣重,浪憑青鳥通丁寧。”此言不知為何人發也?

  

  李白《送姪良攜二妓赴會稽》云:“遙看二桃李,雙入鏡中開。”《別河西劉少府》云:“自有兩少妾,雙騎駿馬行。”以是知劉、李二君,皆不羈之士也。東坡作《臨江仙》有“細馬遠馱雙侍女,紅巾玉帶紅靴”之語,其斯人之徒歟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與”)!

  

  韓退之作《歐陽詹哀詞》,言其事父母至孝。又曰:“讀其書,知其於慈孝最隆。”又曰:“詹舍朝夕父母之養而來京師,其心將以有得而歸,為父母榮也。”及觀《閩(《歷代詩話》底本作“國”,點校者據《太平廣記》卷二七四引改作“閩”)川名士傳》載,詹溺太原之妓,未及迎歸,而有京師之行。既愆期而妓疾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病”)革,將死,割髻付女奴以授詹,詹一見大慟,亦卒。集中載《初發太原寄所思詩》,所謂“高城已不見,況復城中人”者,乃其人也。豈退之以同牓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榜”)之故,而固護其短,飾詞以解人之疑歟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與”)?嗚呼!詹能義陳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何”)蕃之不從亂,而不能割愛於一婦人;能薦韓愈之賢,而不能以貽親憂為念,殆有所蔽而然也。如《樂津北樓》絕名與《聞唱涼州詩》,皆賦情不薄,有以知其享年之不長也。

  

  古今人詠王昭君多矣,王介甫云:“意態由來畫不成,當時枉殺毛延壽。”歐陽永叔云:“耳目所及尚如此,萬里安能制夷狄。”白樂天云:“愁苦辛懄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勤”)顦顇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憔悴”)盡,如今却似畫圖中。”後有詩云:“自是君恩薄於紙,不須一向恨青丹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丹青”)。”李義山云:“毛延壽畫欲通神,忍為黃金不為人。”意各不同,而皆有議論,非若石季倫、駱賓王輩徒叙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序”)事而已也。邢惇夫十四歲作《明君引》,謂“天上仙人骨法別,人間畫工畫不得。”亦稍有思致。

  

  人君不能制欲於婦人,以至溺惑廢政,未有不亂亡者。桀奔南巢,禍階末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妹”)喜,魯威滅國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身”),惑始齊姜。妲己、褒姒以至杨妃、张、孔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張孔楊妃”)之徒皆是也。吳之於西施,王之耽惑不減於諸後,一夕越兵至而王不知也。鄭毅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寂”)夫詩云:“十重越甲夜成圍,宴罷君王醉不知。若論破吳功第一,黃金只合鑄西施。”謂非西施則吳不亡,吳不亡則安得以黃金而(《歷代詩話》本無“而”字)鑄范蠡之容哉?而東坡《范蠡詩》云:“誰將射御教吳兒,長笑申公為夏姬。却遣姑蘇有麋鹿,更憐夫子得西施。”言楚申公欲弱楚而強吳者,以夏姬之故,曾不如范蠡滅吳霸越而坐得西施也。

  

  銅雀伎,古人賦詠多矣。鄭愔云:“舞餘依帳泣,歌罷向陵看。”張正見云:“雲慘當歌日,松吟欲舞風。”賈至云:“靈几臨朝奠,空牀卷夜衣。”王勃云:“妾本深宮伎,曾城閉九重。君王歡愛盡,歌舞為誰容。”沈佺期云:“昔年分鼎地,今日望陵台。一旦雄圖盡,千秋遺令開。”皆佳句也。羅隱云:“強歌強舞竟難勝,花落花開淚滿繒。秪合當年伴君死,免教憔悴望西陵。”似比諸人差有意也。魏武陰賊險很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狠”),盜有神器,實竊英雄之名,而臨死之日,乃遺令諸子,不忘於葬骨之地,又使伎人着銅雀臺上以歌舞其魂,亦可謂愚矣。東坡云:“操以病亡,子孫滿前,而咿嚶涕泣,留連妾婦,分香賣履,區處衣物,平生奸偽,死見真性。”真名言哉!

  

  高祖《大風》之歌,雖止於二十三字,而志氣慷慨,規摹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模”)宏遠,凜凜乎已有四百年基業之氣。《史記·樂書》謂之《三侯章》。令沛得以四時歌舞宗廟,蓋欲使後之子孫,知其祖創業之勤,不可怠於守成爾。武帝《秋風辭》、《瓠子歌》已無足道,及為賦以傷悼李夫人,反覆數百言,綢繆戀嫪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眷戀”)於一女子,其視高祖豈不愧哉!《藝文志》,上自造賦二篇,其一不得而見耶。

  

  老杜《北征詩》云:“憶昨狼狽初,事與古先別。不聞夏殷衰,中自誅褒妲。”其意謂明皇英斷,自誅妃子,與夏商之誅褒妲不同。老杜此語,出於愛君,而曲文其過,非至公之論也。白樂天詩云:“六軍不發無奈何,宛轉蛾眉馬前死。”非逼迫而何哉?然明皇能割一己之愛,使六軍之情帖然,亦可謂知所輕重矣,故前輩有詩云:“畢竟聖明天子事,景陽赴(《歷代詩話》底本同,點校者據《類編》本改作“宮”)井是何人?”小說《盧瓌杼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環抒”)情》載,唐僖宗幸蜀,詞人題於馬嵬驛云:“馬嵬煙柳正依依,重見鑾輿幸蜀歸。泉下阿瞞應有語,這回休更泥(《歷代詩話》本作“怨”)楊妃。”雖一時戲語,亦無乃厚誣阿瞞乎?